海岸为蓝

夜长梦多。

海风 | 日不落·第一章


秦岚X吴谨言

  

温柔美丽大姐姐和文艺跳舞小狗的组合,半架空的少年黄昏故事。

  

可能和大家印象里面的搞笑女小吴有些出入,不过是我心里的谨言。那是好几年前的她了,坚定执拗的小狗,还喜欢一点儿小文艺,会写札记的那种。

 

谨以此文,献给我死去以及活着的星星。


 


引子


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,没有什么是永恒的。美丽的鲜花会凋零,千年的老树会枯死,长江白鲟再也不会在江水里游弋,最后一只渡渡鸟在呼唤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伴侣。冰川在逐渐温暖的空气里渐渐融化,大海正在被炎热蒸发。还有那遥远的天际,拉长了尾巴的云朵正在慢慢地消散,找不到踪迹。就连星辰也会陨落,背负着很多很多人的愿望,下坠,再下坠,直到燃烧尽最后一丝光亮。


除了太阳。


太阳。她每时每刻是朝阳也是旭日,是陨落也是升起。当她熄灭着走下山去,收尽苍凉残照之际,正是她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,散布烈烈朝晖之时。她所有的离别都不是真正的离别,她所有的相遇都是漫漫长夜欠下的累累负债。

 

「若不相欠,怎会相见。」

「这是一种轮回。」

 

所以谨言,你要记得。

我要送你的是日不落的爱恋,周而复始,生生不息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日不落·第一章

 

“咔!璎珞,你过来一下。”


导演伸手招呼一位新人女主角。横店的夏天格外炎热,仿制的石板砖急速升温,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。我把膝盖从这团火焰上拉起来,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。


“谨言,你说说,我们对魏璎珞角色表面上的基本定义是什么?”

  

“天生脾气爆,不好惹,胆大包天,敢爱敢恨——”


“很好。那么,你心中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?”

  

温导的目光循循善诱,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。只好有些慌乱地将唇轻轻咬了一下,盯着地上的砖缝,嗫嚅着开了口。


说实话,我向来不是这样别扭的人。


“皇后娘娘……当然是很好的。娘娘她……端庄大方,温柔可亲。”


我假装笑笑。好在我是个演员,虽然演技并不算炉火纯青,但是好歹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,大部分人应该看不出来我的勉强。


“对嘛。娘娘是非常宽容的一个人,对待下人也是很温柔的,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亲和的气息。这场戏是你们第一次见面,你看皇后娘娘,当然是要信任、要渴望,这样你才能如愿以偿来到她身边。但是在你刚才的眼神里面,不知道为什么啊,我看到了一种不稳定,一种有点迟钝的犹豫。不应该啊,是不是?小吴,你是怎么理解的?”


我点了点头,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后一个问题。还没开口,一股夹杂着淡淡含片药味的花香就从身后将我轻轻包裹起来。有些苦,也有些回甘。


我一下儿就僵住了身子,仿佛对含片的味道过敏。不知道为什么,这样多年过去了,那味道怎么还不曾变过。


“兴许还是嫌我和远哥年纪大了,在前辈面前放不开呢?”


秦岚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,委屈地嘟起了嘴巴。


“秦姐姐,你又在说笑了——”


温导斜着眼睛往秦岚的方向看过去,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 。


“岚姐来得正好。刚想和你说,其实你的眼神又过于迫切了。一个丫鬟而已,第一次见,你好像是看一眼就要了她似的。好歹收敛一下吧,我们再来一条。”


秦岚也不答应,只是安静地绕到我的面前来,慢悠悠地开口。


“这个丫头,我挺喜欢的。”


她柔柔地一笑。


我愣在原地,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。她靠得很近很近,近得好像马上就要贴上我的鼻尖,近得好像要把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。


她轻轻地点了点小狗的脑袋。


“想什么呢,对戏。”


盛夏炎热,秦岚的指尖却很凉。我第一次牵她手的时候,她的指尖也是那么凉。我告诉她,听人说,手凉的孩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。秦岚笑笑说,真的吗?结果那个小女孩儿反倒认真起来,仰起头来用圆圆的眼睛看着她,严肃又认真地说,当然是真的呀。

 


  

那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。


时候是早秋,小雨初晴的黄昏。北京很少见的雨,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灰尘的味道。金黄的银杏叶顺着雨水被打在灰扑扑的地上,铺了厚厚的一层,踩在上面很舒服。


是天气的缘故,教官这样说。所以今天的军训提前结束,吃过晚饭就到教室里去。吴谨言吃得很少,离开得也早。她的眼睛大大的、亮亮的、黑黑的,头发高高地挽扎成一个丸子头;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叠角票,立在高三楼层的教室前面,朝着窗户里面张望。


一个女孩儿从楼梯间里走上来,一个人,穿着米色的毛线衣,一双很干净的小白鞋。毛毛雨,没带伞,头发上坠着亮晶晶的小水珠。


“同学,你找谁呀?”


来人的声音很好听,柔软而微凉。


吴谨言抬起头,遇上一双美丽的眼睛,弯弯地笑。这是一张过分漂亮的脸,清冽又柔和,干净又温暖,成熟里还带着一点儿似有似无的稚气。


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川妹子咬了咬嘴唇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会说话了。


“我……呃……不麻烦你咯,她一会儿就回来,对,一会儿就到。”


吴谨言努力说着像她一样好听的普通话,却还是免不了夹杂着一股四川味道,弄成了某种四不像的腔调,有点儿别别扭扭的。


秦岚看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太聪明的紧张模样,呆头呆脑的神情好像一只小狗,便没忍住“噗嗤”地笑出了声。


“那好,你慢慢等她吧。”


秦岚轻轻地拍了拍小呆狗的肩膀,就从她身边擦过去了。吴谨言恍惚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进教室,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一摇一晃。


坐下,她的位置在玻璃窗边上。

定睛,难道她同桌就是采儿姐?


吴谨言又晃了晃脑袋,瞪大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,又确认了一遍应采儿的身份。可她的心里却有些发怵了。她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,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心里毛毛的,好像是不想在这个漂亮姐姐面前丢脸。或许也没什么丢脸的,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儿……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想要那个人觉得自己很笨。但是现在是完全没办法的事,再不去,上课铃就要响了。


“采儿姐。”


吴谨言怯生生地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。还没等开口,耳根子已经发热了。她看见眼前的人在笑,可并不抬头看她,只是低着头写些什么。


“哎呦,这个瓜娃子,你怎么来了嘛?”


应采儿虽说以前跟吴谨言算不上热络,只听谨言妈妈说她们小时候见过几次。但应采儿是天生自来熟的性子,一起住了没两天就和她亲热起来。她这才发现吴谨言虽然表面上有些内敛,但是一打开了就收不住,高兴得就像每天都捡了一百块似的,嘴巴也是叽叽喳喳个没完,整日上蹿下跳精力无限,跟只猴子一样。可面对一个这样热情的远房亲戚,本来和人相处得如鱼得水的吴谨言居然有些不自在起来,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,完全忘了要说什么,只记得要伸手递钱了。


“要不得要不得,咋还送起钱来了!”


钱没人接,又不能收回,胳膊只能横在秦岚桌子前面不动。


“我才来,不怎么认得路。你要知道有哪个住的离大商场近,帮我带双舞鞋嘛。”


“带啥?”


“舞鞋,跳舞的鞋,晓得的吧?34码……送人滴。”


最后一句听起来底气不足,声音小得像蚊子。


“好好好,你放心,包在你姐身上。”


应采儿也是个囫囵吞枣的货色,压根儿没注意到最后一句是啥,就大手一挥把钱接了过来。不过呢,好在没听到也不影响,毕竟那是个极其拙劣的谎言——这才来北京几天,班里同学估计都还没认全,哪里去送别人舞鞋呀。


吴谨言结结巴巴地道了谢,把胳膊从窗户里收回来准备离开。那个柔软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来了。


“同学,你挡着我写作业啦。”


秦岚还是把头低着,语气间微微带了些嗔意,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,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。可是窗子外面的吴谨言却慌了神,又开始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了。她感觉自己两边的脸颊开始发烫,心跳也麻乱起来。
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光顾着和她说话……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……”


小朋友是真的着急了,简直下一秒就要红了眼眶。


“哎,你别急呀,”秦岚抬起弯弯的眼眸,眉头皱一皱,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。她又把手伸过去,轻轻地摸摸谨言的手背:“小朋友,我逗你玩儿的,你怎么还当真呢。没怪你,没怪你,你一点儿都没挡着我。”


谨言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。


“好啦好啦,快回去吧。傻丫头。”


秦岚捏捏她的手,又是柔柔地一笑。


在高三那么紧张的日子里,认识这样一个小学妹,实在是太过于阴差阳错。秦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总是觉得她怎么看都可爱,见了第一面就想把她抱在怀里,想揉揉她的头发。后来发生了那么多故事的时候,她也会偶尔在白天与黑夜的间隙慢慢地怀想,如果那天她去得再晚几分钟,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。


什么都不会发生。这样会不会也挺好。也许谨言在那件事之后就不会再跳起痛苦而无措的舞蹈,也许她在某一家银行里计算着永远不会出错的账目,也许她们从来就不曾遇见过。她们彼此过着庸庸碌碌而平平淡淡的一生,和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两样。


是啊,那天是天气的缘故,教官这样说。但是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,即使不曾有过那样一个下雨的黄昏,她们会不会仍然在命运的安排下走完相同的旅程。


这个问题很难作答。人生像一张满是主观题的考卷,有很多题目都找不到正确答案,也没有一个答题的学生能看见那个完美的参考。秦岚只知道,在那个云朵不曾散尽,而天色尚且微明的黄昏里,她所能做的只是摸摸谨言的手背,最好再用些力气,紧紧地握住它。

 



学生时代,北京。


吴谨言上学很早,比一般孩子要早两年。离家也早,只是十几岁的光景,不过黄毛丫头的样子,就稀里糊涂地离开了生养她的都江堰。她现在还记得长途汽车候车室的大厅,灰蒙蒙的天气和灰色的水泥地。吴谨言晕车,把头靠在车窗上就睡了,车子在路上颠,睡得很浅。雨滴从窗玻璃上面过去,被大巴车的行进拉成斜斜的、抖断的线。


她觉得很奇怪。不知道为什么,那段回忆在她的脑海里总是全无声音。车子摇摇晃晃地到了成都,妈妈牵着她的手到站台边上。磨光了的铁路枕木,阴潮的空气,打湿二手烟的气味。那种绿皮火车,老远老远地从隧道里开出来,车头前面亮着大号的白炽灯。她被挤在车厢的通道里,尝试着往前面使劲儿地看呀看,却只能看见男人粗壮的身体。她觉得真的等了好久好久,直到火车慢慢地开动了,站台上的人影也慢慢地往后退。


火车开始加速,越来越快。站台上的人拼命地奔跑,也已经追不上了。吴谨言这才把头往窗户那边挤一挤,勉强地挥一挥自己的手。她在人群的缝隙里看见妈妈张大了嘴巴,好像在奋力呼喊些什么……


吴谨言一滴眼泪也没有掉。她用一个孩子的心性,把自己弄得看起来很洒脱。明明是自己闹着要来北京,假如现在又是一副舍不得的样儿,岂不是很丢面子?再说了,去了北京,她的梦想可就算是又近了一步。


下了车,不知道哪门子的远房亲戚来接她,给她报了个到。老师是个戴眼镜的秃头男人,一边签字一边和她说,刚才你妈妈打电话来了,说你就交给老师了,还叫你自己照顾好自己。吴谨言点点头,没说话,也还是没哭。然后亲戚又把她带到不远处小区的一间房子里,说是让她在这里等应采儿回来,就匆匆忙忙地走了。


那年吴谨言才十来岁,很瘦小的一个人,拖着大大小小三个箱子,箱子上面还绑着脸盆。那时候的脸盆还是搪瓷的,正中间画着一朵大红花,敲起来哐哐响。到了房间,空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,她却忽然听见妈妈说什么了。


“瓜娃子,去了北京,要好好上学。”


吴谨言把妈妈新买的两双尼龙丝袜摆在还没铺好的床上,喉咙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


应采儿来的时候,吴谨言还在发呆。


新的问题正在到来。她把三个箱子摆在过道上,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地上东一袋西一只,好像花花绿绿的地毯——要是有人想过去,那必须得踮着脚走。谨言茫茫然地站在这堆家伙什中间,不知道从何收起。


听见有人来了,她才转身看上一眼。实在是太狼狈了,来不及寒暄就要道歉。


“对不住啊,采儿姐……呃……我的勒个东西有点儿多。”

  

“啊——莫事儿莫事儿,我来帮你哟?”

  

“你也会讲四川话?”


莫名来的亲切,耳朵里麻痒痒的乡音,有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。


“小时候在那边嘛,听得懂,也会讲一点撒。”


没等吴谨言回答,她就利索地收拾起来。衣服、鞋子、洗漱用品、被套枕套等等,各分成类整理好,叠进不同的袋子里,整整齐齐地码上。


“同学,你勒个本子给你放桌斗儿里咯?”

“等哈,勒个别动……我怕我一会儿找不着咯!”


可没想到这些东西收拾完了,居然还有鸡零狗碎的一箱子。没用的一次性袖套手套纸杯子,或者超市里很大的方便袋子,甚至五颜六色的糖果外皮都收了一盒儿;真不知道是该夸这孩子勤俭持家,还是说她婆婆妈妈了。十几岁的孩子,上千公里的路,背了一箱子一次性垃圾,这话说出来搁谁也不信呐。


“你说你这个都用过咯,还留到干嘛!我给你扔了啊。”

应采儿麻溜地把这些玩意儿甩进了垃圾桶。


“姐姐!这都是我用钱买的!”

吴谨言一边尖叫,一边跨过箱子,巴巴儿地从垃圾桶里把她的“宝贝”们捡了回来。


“你这瓜娃子也是……”


箱子的最里层鼓囊囊地装着一个包裹,长条状的。她摸了半天,终于把那东西掏了出来。外面是用一层层的红布裹起来的,捆扎得极为严实,好像里面装着什么宝贝。


“这是撒子哟?我给你放哪里?”

“你莫动!”


吴谨言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,猛地扑上来把那包裹夺下,死死地抱在怀里,如同护食的小狼崽。空气安静了几秒钟,她才收敛起眼神中的紧张,又变回平日里咧开嘴吐吐舌头的狗狗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
“对不起咯,这是很金贵的东西。”


那是一双舞鞋。很破,很旧,也有点小了,但是她还是舍不得扔。那是吴谨言心里最宝贵也最需要守护的秘密,在她的眼里闪闪发光,在家人、师长和几乎整个世界眼中却视如敝屣。可这就是她要来北京的原因,除此以外,没有第二条。


“不好意思咯,我不晓得的嘛。”


一番闹腾过后,总算差不多安顿下来。北京的学区房,租起来并不便宜,只能勉强她俩睡上下铺的床了。


应采儿四仰八叉地歪在下铺,手上摇着一把老北京蒲扇子。


“采儿姐,”小小的人儿从上面探出一个头来:


“往后多担待担待咯。”


吴谨言其实很好奇为什么这房子里没有大人 ,连这张上下铺式的新床也是应采儿刚带人搬进来收拾的。可是她和人家只见了第一面,她觉得不应该问这样隐私性的问题;于是她不愿意再多想,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疲惫至极,正在急切地向她发出休息的信号。


结果,还没等到下面的人开口说话,就听见上面身体垮下来的声音,小小的“扑通”一响。再想跟她唠两句,就没人应了,不一会儿还能听见轻微的打鼾声。那时候的吴谨言还很天真地以为,自己就算知道天要塌下来,觉也是会睡好的。

 



“采儿姐。”


和秦岚遇见之后的那天晚上,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,吴谨言半天也没写完一页阅读理解,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。那个学姐——兼应采儿同桌——的影子,总是怎么甩也甩不掉。她的肩膀生得那么直,那么好看,跳古典或者芭蕾一定是很美的吧?她的声音也老循环播放个不停:同学,同学,你找谁呀?你挡着我啦。你怎么还当真了呢?没怪你,没怪你,你一点儿没挡着我。吴谨言越想越觉得双颊发烫。她真想知道那个姐姐的名字。问问采儿姐吧,好像又没个正当的理由,找不到合适的身份:她算什么呢?一面之缘的小妹妹,说不定人家都不记得和她说过话啦。可要是不问吧,又总是觉得不甘心,像什么东西痒痒地抓挠着她。


“怎么咯,瓜娃子?今天一副抓心挠肝的样,丢了魂儿似的。这么安静的吴谨言,真真是难得一见呐。”


看着应采儿一脸贱兮兮的坏笑,吴谨言真想上去给她一拳。奈何有事求人,又有点恼羞成怒的成分,只好暗中作罢,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把。


“应采儿!你真是——我,我是想问问你……高三累吗?你天天过得高兴不?”


成功地结巴了,且还是没能问出口。


和那个姐姐做同桌,应该每天都很幸福吧。吴谨言忽然没来由地想。


“哪有不累的嘛。要说高兴,也没撒子高兴的;再想想吧,也有点子小的高兴事儿。”


“那,那你同桌勒?……你那个同桌,叫撒子名字喔?”


吴谨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。


“我同桌?我告诉你,你可别打她的主意。”


应采儿挑挑眉毛,嘴角带着一点儿坏笑,斜睨着小孩儿发红的耳朵尖。


“好姐姐,我的采儿姐姐~”

吴谨言一边捏着奶奶的声调,一边搁下笔,往应采儿身上凑过来:“我晓得你最好了,你就告诉我嘛!”


应采儿被这小孩子逗得咯咯笑起来,把她推到边儿上去。


“跟你说了,别打她的主意——天底下再找不出来一个比她还清醒的人了。”


“这话咋个说?”


吴谨言坐直了身子,竖起两只尖尖的狗耳朵。


“我同桌嘛,整个年级里一等一的好学生,再冰雪聪明没有的。自己学习好,次次都是年级前五的不算,爸妈又都是在学校教书的,专招各科老师喜欢。她是命里头就好的,一路顺平顺当坐风头上,偏也不讨人嫌。生得一副乖样子,漂亮得不行,眼睛里干干净净的,看着谁都带点笑;对哪一个都是温温柔柔的,要说亲近吧,又得体得很,跟你拉着一层呢。平时除了有时候跟我一块儿笑得不行,也不见她跟谁玩得好;可一到了什么好事儿投票的时候,班里没一个不选她的。除了出成绩那会儿能注意到她名字,也没觉得她老在班里各个人面前晃,可要是一提起她来,人人都要说个美字。”


“又漂亮,又精灵,人人都说美,那我岂不是更要打上主意咯?”

  

少年人牙尖嘴利,心直口快,明晃晃的好像天上的太阳。


“你懂个啥,小屁孩儿?你倒是听我说完啊。就是人人都喜欢,才轮不到你打主意。知道为啥老有人请我吃饭吗?就因为我跟她好,他们一个二个的都跟我打听,你同桌住哪里呀,放学走哪条路呀,联系方式是啥呀。有时候她正在家里呢,就听见楼底下有男生喊她名字了。于是她爸就勃然大怒,说你在学校还有这一出呢?她就委屈得不得了,说我压根儿就不认识那人啊。”


“这么说是你出卖她咯?”


吴谨言咯咯地笑起来,饶有趣味地把头往前倾过去。


“哎,小崽子,话可不能这么说。谁会跟好吃的过不去啊?再说了,我这人很仗义的,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发黑心财,盈利我每次都会分她一半啦。至于具体哪儿来的,我都是跟她坦白从宽了的嘛。”


“那她撒子反应啊?”


“那能撒子反应,给我翻个大白眼儿呗。然后吃的照吃,不吃白不吃。”


吴谨言噗嗤一声乐了,自动脑补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一边翻白眼一边大嚼特嚼的场景。


“行吧行吧,你刚才讲到那个——”


“哎呀,对对对,正说那群人追我同桌儿呢。听人说,从本班的到外班的,从小学的到高中的男孩儿,不知道给她送过多少封情书。要我说,这娃儿呀,表面上看着温柔乖巧的,其实也有一肚子坏水呢。上回有人给她写情书,没落款,结果上课之前,她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声念了一遍,然后把信往讲台上一拍,就问:‘这是谁写的?’。班里一点声儿没有,只有一个男孩儿脸通红,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。从那以后,给她送匿名情书的就少多了,但是还有不少勇士实名示爱。可那堆子情书我一封都见她没拆开看过,并且第二天准保原封不动给你送回去;要是再有信封上没名字的,绝对能在垃圾桶里找着。你倒是说说,你咋个打她的主意嘛?”


“哎,能让她亲手送回去,那也是受宠若惊啊。”


吴谨言单手托着腮帮子,半闭着眼,一脸陶醉地大叹一口浮夸气。应采儿被她逗得哭也不是,笑也不是,伸出一根手指头敲了敲她的脑门儿:


“你说说,你这小脑瓜子里面都是些啥啊?我算是明白为啥还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英勇投送了——跟你这种没脑子花痴本质完全相同。”


一阵大笑后,空气又逐渐安静下来了。冷不丁的,吴谨言又冒出一句话来:


“喂,采儿姐,你还没告诉我她叫撒子呢。”


“我说啊,你俩怎么都对名字这么执着?”


“嗯?啥叫‘也’?”


“你笨啊,就是她也老问我你名字的意思呗。”


吴谨言心口蓦地紧了一下,漏下半拍的跳动。她问我的名字?还很执着?执着地……老问你的……我的名字?她感觉大脑乱糟糟的一片,只有惊喜和冲动清晰地从心跳里头绽放开来。


“真的假的。”


吴谨言努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,声音却忍不住微微颤抖,气势也矮了一截。


“真的啊。跟她说了是我的远房小妹,还非要问你名字,”应采儿挑起一只眉毛,看对面那人心动慌神的样子,心下暗暗地觉得好笑:


“诺,你要的——她叫秦岚。”


推过来的是一张草稿纸,右边的空白上写着两个字。


秦岚,秦岚,秦岚。


很好听的名字,字样也好看。吴谨言莫名觉得跟那个人吻合极了,好像全世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妥帖的姓名同她相匹配。山下和风,清澈又温柔;念起来舌尖与齿颚厮磨,只让人觉得心里泛起一种遥远的荡漾,就像石子投入湖中,一圈一圈地晕开了涟漪。吴谨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合了那张脸蛋和那个人的缘故,这个名字也变得美好起来。


秦岚,秦岚,秦岚。


吴谨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个名字刻上,就像沙漠里干渴难耐的人把装着最后一口水的瓶子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

房间的灯光已经熄了,黑暗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。应采儿模糊地听见上面并不均匀的呼吸声,还有床板上翻来覆去的声音。


是的,那天晚上,吴谨言人生中第一次没有睡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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